速文艺刘家魁父亲的ldquo遗产_苘麻子主治

速文艺刘家魁父亲的ldquo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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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文艺分享有质感的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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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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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家魁

父亲离开人世已经四十年了！虽然他的面容还在我的脑海中清晰着，但比面容更清晰的，却是他的微驼的背影，那吃力地抬起头茫然四望的背影，那不时停下脚步久久俯视泥土的背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四十年风雨沧桑，不曾磨灭一丝一毫！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九岁丧父，十四岁丧母，是一个苦命的人！由于从小就饱受苦难不幸和世态炎凉而又无处诉说、无力抗争，因此养成了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内向性格，心中积郁多少痛苦、悲愤、屈辱和忧伤，都从不向人吐露一言半语。我记忆中的父亲，劳动之余，总是坐在茅屋中或院子里树墩做成的凳子上，面无表情地默默地抽烟，半天也不说一句话。那时候，家里是穷得连二分钱一盒的火柴也用不起的，父亲因为烟瘾很大，就用最古老的火石和火镰打火点烟，更常用的，则是他把见到的玉米缨子，一缕缕、一团团地收集起来，搓成一根无限长（随捡随续）的火绳，成天点燃，抽烟了，就用火绳头，点燃烟锅里的烟末。纯粹的烟叶，父亲也是抽不起的，那所谓的烟末里，掺杂了大量的苘麻叶或向日葵叶之类，那味道闻起来怪怪的。

年深秋，父亲郁积在心中的过多的块垒，终于发生了质变——变成了癌细胞！父亲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时，平静得像一尊木雕，就那么坐在院子里，木然地看着阵阵秋风吹下的一片片黄叶，在他的面前不知所终地翻来滚去；有一些黄叶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也毫不理会，一动也不动。只是有几只僵蝉，抱着细细的枯枝掉在他的脚下时，他才俯下身子，把它们一一捡起，摆放在掌心里细细地看，看了一会儿，他就站起身，把其中的雌蝉的尸体埋到树下的泥土中——每只雌蝉的腹中，都有成百上千粒蝉卵，它们在泥土里成长三、五年，就会钻出地面，蜕下薄壳，羽化成蝉的呢。

父亲几乎不再睡觉，整夜整夜地斜靠在床头上抽烟。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烟火，如年老的萤火虫，已经没有力气飞起来去寻找什么了，但还是在那里徒劳地扑闪着带花纹的翅膀，令人不忍多看一眼。那时我已经十七岁，已能大概猜出父亲心中的苦——作为父亲，除了几间茅屋，除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原始农具，他不但不能给他的五个儿子留下任何像样一点儿的遗产，还将为我们每人增添一大笔债务——为他借钱买棺材的债务——他知道我们不会用芦席葬他，而我们又根本没钱买棺材，只能为此借贷！

父亲的病情日益严重，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了！经过近一个月的苦思冥想，父亲终于做出了一个让全家人都大惑不解的决定：他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把我们村的土地全部走过一遍！母亲担心地问父亲：你能走得动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父亲并不直接回答母亲，只是苦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去自杀的，就算是向我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道个别吧！虽然她没有让我过上富裕的生活，总还是养活了我大几十年啊！父亲少见的幽默并不可笑，听得我们都直想哭！母亲不再多问，惟有叹息而已。但每当父亲出门，母亲都叮嘱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以防万一……

那一段日子，我在家的惟一任务，就是盯梢，就是远远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望着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北走到村南！父亲并不是一直不停地走，而是走走，停停，低头看看，抬头望望，对土地、对人世，似乎有着无限的留恋，又有着无限的怅惘！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在我们家的祖茔地，父亲在那里盘桓了很久很久，父亲绕着祖坟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好像还在喃喃着什么，实在转累了，想要对祖先说的话似乎也说完了，父亲才在坟前磕了头，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

转到村南小河边的那片苹果园的那一天，父亲一直在那里徘徊，东张西望，前瞻后顾，琢磨了半天之后，父亲竟然在苹果园东侧的一块地上躺了下来！我起初被吓了一跳，以为父亲是累倒了！刚想跑过去，但却见父亲又坐了起来，向南又向北地望了几眼之后，复又缓缓地躺下，几经挪动身体，调整好头和脚的方向之后，才又重新坐起来，并从怀中掏出几根类似筷子的小木棍，用拐杖分别砸进他刚才躺着时头和脚的位置……我一头雾水，不知道父亲这是在干什么！

父亲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父亲说，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你们兄弟五人哪！没能让你们读够书，也没能让你们吃饱饭，更没能为你们兄弟几个留下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你们都能原谅父亲的无能……父亲歇了口气，接着说，自从得病之后，我就在苦苦地思啊想啊，就这么死了？就不能为你们再做一点什么事了？我走遍我们村的所有土地，并不是没有目的的，我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块理想的墓地啊！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块葬身的好地方，就是村南的苹果园东侧，那里不仅地势高，而且前面是小河，后面是大堤，前低后高，应该是一块风水宝地！为了你们日后能借那里的风水，时来运转，人人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我就不进祖坟地了，哪怕人家骂我不孝我也不在乎！我死了之后，你们一定一定要把我埋在那里啊……仿佛对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交待似的，父亲说完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似乎隐隐泛出些许欣慰的微笑！

我们兄弟五人，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大家都是一样的贫穷，农村家家的孩子几乎都读不起书，我们谁也没有埋怨过父亲啊！三年自然灾害，草树为食，饿殍遍野，我们都活了下来，已经算得上奇迹了，父亲何愧之有？！父亲几乎不识字，更没有什么科学常识，但他深知一个父亲的责任，在他看来，在那样特殊的年代，这也许是他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最无奈、最虚妄、也是最聪明、最长远的办法了！这也是一种“遗产”啊，而且是子子孙孙用之不竭的“遗产”，是一个中国老农在一穷二白而又穷途末路时，所能留下的最大的最独一无二的“遗产”！

父亲最后对我们说：我的棺木上绝不准上桐油，上了桐油棺木腐烂的速度就慢了，据说棺木烂透了气，“风水”才会进入，才会对子孙后代产生作用的！你们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去做啊！父亲逝世于第二年春天，享年六十一岁。遵照他的遗训，我们把他安葬在他自己选定的墓地上，而且，棺木上没有上桐油！

哦，四十年来，父亲为自己，更为子孙后代寻找墓地的背影，一直在我不近也不远的前方清晰着，我不能说我们越来越富裕的生活是父亲选定的有风水的墓地起到了作用，但父亲那份独特的父爱却时时温暖着我，感动着我，鞭策着我！我也早已成为父亲了，我也应该像我的父亲那样，用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尽好一个父亲的职责，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更多更好的“遗产”！

、3、19初稿

、2、7改定

原载《江城日报》、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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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魁先生简介：刘家魁(－)，男，江苏泗阳人，当代著名诗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受伤的蝴蝶》、《风中的森林》、《刘家魁诗选》、《刘家魁叙事诗选》、《英雄挽歌》，多媒体电子诗集《一个人的经典》等十本诗集。主编、选编文学杂志一本、地方文学选集一本、《江苏古典诗歌精华》一本。叙事诗《一个英雄和三个败类》获吉林省第三届文学奖诗歌奖，抒情长诗《旱情》获《诗刊》首届金鹰杯全国朗诵诗大奖赛二等奖，《刘家魁诗选》获江苏省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图书奖，《刘家魁叙事诗选》获江苏省第二届紫金山文学奖诗歌奖。年被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作协、省广电总台联合推选为江苏当代文化名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