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父丨姐的江湖短篇小说大妞大妞,你
编前手记 “表姐走到哪里,那一群动物都挤挤挨挨地跟着,一步不离,跟追星差不多。”我读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作为编辑最愉快的莫过于此了吧?你读着作者的稿子,不但没觉得累,还在心里乐出一朵花来。 与李磊是十几年的文友了,他以低调著称,发表了许多优秀作品,我却很少见他宣传自己。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干部”的做派,一张白面书生的面孔,永远一副谦虚的样子。他的锐气全在文字里。比如这一篇——《姐的江湖》,他写的很急,因为我催的急。但是在短短的三天时间,他还是较为成功的刻画出了一个形象生动的表姐的形象。 都说江湖是男人们的恩怨场,风月场,名利场。而作为一枚逆袭“成功”的乡村女子,表姐的江湖的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江湖? ——君娃 姐的江湖■羊父 作者简介 羊父(李磊),年出生,安徽五河人,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以中篇小说和中长篇散文创作为主。近作散见于《散文》、《清明》、《莽原》、《奔流》、《读者》、《散文选刊》、《福建文学》、《四川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等。 1 和表姐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接到她的电话时,我的心里猛然一紧。 直觉告诉我:表姐遇到的难事。可表姐却说:我就是突然想你了,打个电话随便聊聊。表姐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有一种让人不安的宁静。在挂电话之前,她还贴心贴肺地问:“十多年不见了,你胖了没有?” 记得有人说:如果亲戚、朋友超过一年不联系,那么打电话来,多半是为了借钱。表姐也谈到了借钱的事,不是她向我借钱,相反,她问我手头紧不紧,如果紧就给她讲一声,万儿八千的小钱,拿去用就是了。表姐还说她现在做生意,有钱了,以前慢待过的亲人,现在要想方设法给补上,否则……否则会怎么样呢,我至今还没过过有钱人的日子,也猜不出有钱人的心思。 印象里,表姐是一个气场很大的人。上初中时,她是学校的大姐大。她在班里年龄最长,成熟的最早,所以身材是最高的、脸也最好看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的老爸——我的大舅是那座初中的副校长。班里如有同学被高年级学生欺负了,表姐一挥臂,就能带出去几十个小男生。她指挥那些男生,十人一排,站成七、八、九、十排,一晚上的功夫,就能将那人家的所有玉米地踏平。 名声大了之后,表姐由大姐大就成为全校的霸王花了。校里校外,没有表姐办不成的事。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去她家走亲戚。表姐见我面黄肌瘦的,明显营养没有跟上,便问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去。鸡怎么样,你吃不吃的惯?”表姐托人带走一句话,第二天就有人送鸡来,而且是烧好的,用作业本包着。听表姐和别人私聊,说有两个人因为送鸡的事还打了起来,有一个被打成了脑震荡,还好,是轻微的。很明显,表姐的鸡来路不明。我胆小怕事,当表姐问我还想吃什么时,我竟然吓得想吐了。 表姐还没上完初中,就嫁人了,而且是远嫁他乡。对象和婚事都是我大舅给她定的。表姐以死相逼。我大舅说:“你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家里。”表姐走后,我大舅躲到一块苘麻地里嚎啕大哭。后来,我们才知道,我大舅嫁女儿是有原因的。那年头,全国都在严打,有两个毛头小伙子晚上拦汽车抢了十块,结果就送了命。我表姐那时在乡里的名气已经很大了,据说看哪家美发店不顺眼,大白天就敢拍砖头。我大舅怕严打把我表姐也给打了,所以化长痛为短痛,放手让她远走高飞算了。 之后多年,我们都没有表姐的消息。我上大学那一年,我妈回娘家借钱,回来说:你表姐好像又离婚了。我说怎么是又离婚了,原来离过吗?我妈说,这是第三个吧,你大舅不说,我们都不敢问。 原来表姐压根就没跟第一个老公过,结婚那天晚上就跑了,准备跑之前,说有句话要对那个男人讲,嘴巴凑到那人耳朵跟前,咬下人家的半个耳朵。后来,表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谁都不知道。按照常人的推理,她的性格又强又犟,受不了穷、受不了气,肯定在干一番大事业。“起码也是饭店前堂、KTB领班的。”在城里打工回来的我表哥这么说。直到我妈去借钱,才知道我表姐已经不在江湖上混了,开始结婚过日子了。 表姐先嫁给一个蓝领,在国营机械厂上班,人老实巴交的,谁的话都听,更是拿我表姐的话当圣旨。表姐说,这日子过得窝囊,每天气都喘不均,迟早有一天是给蹩死了,于是分了。后来,找了一个气场比她大的,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拿家当旅馆、当饭店,表姐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两个打到了要动刀子的地步了,刀子都操在手里了,两人相视一笑,把刀子一扔,痛快地分了。那次,分的就是这一个。 此后,表姐孩子、家产都没要,又开始了一个人闯荡。表姐那气量不是一般小城市能容纳下的,就跟鱼缸里养不了鲸鱼差不多。从她寄给我大舅烟酒的邮戳上看,珠三角、长三角等经济热区她都混过。一开始是一线的大城市,后来就混到了二、三线城市,在昆山定居最长,大概有个两、三年。我大舅托他那些分散在长三角打工的学生,去大海捞针,捞了几年鬼影子也没有捞到。后来,我大舅妈把她给找到了。那次我大舅妈病重,发高烧,嘴皮都烧掉了好几层。这天她半夜她看到我表姐了,她说:“大妞、大妞,你快下来,别在天上飞了。” 大妞是我表姐的小名。我大舅把在“天上飞”理解为表姐的人生已经有了变故。他那腐朽的眼眶,一下就被泪水给冲垮了。还是我表哥在外见过世面,他破解说:“我姐在天上飞,看样子她是当了空姐了。”这时,我的大舅已经退休多年,平时还是清清明明的一个人,可只要一提到大妞,就突然神魂颠倒了。只要听到头顶有声响,都要出门看看,看是不是他的女儿从天上掉了下来。 这一阶段,谁都不知道表姐去了在哪里。后来,我们村果真出了一个空姐。两个家有空姐的老人在一起聊天,回来之后,大舅的脸色就变了天。他问我舅妈:大妞今年多大了?舅妈说:还差一岁够四十。大舅老了之后,泪水失禁,他抹着眼泪说:你听说过还有四十岁当空姐的吗?大妞不会是没了吗?大家抱头痛哭之后,从此不提表姐了。 2 就在大家打算把表姐给忘掉的时候,她突然衣锦还乡了。 表姐穿的衣服,没有人能认出是什么牌子,喷的香水,也没有人能闻出来是什么味儿,但是开的车,被我表哥认了出来。“宝马,是宝马呀”。我表哥给人递烟时,嘴里直哆嗦。有人问宝马值多少钱?我表哥说,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反正把村里的牲口都卖了,也买不来一台。 时隔十多年,表姐突然返乡,而且气场依旧强大。她整天与乡邻打牌搓麻,喝酒划拳,把乡村寻常的日子折腾的跟过节似的。不几日,连村里的鸡狗都被收买了去。表姐走到哪里,那一群动物都挤挤抗抗地跟着,一步不离,跟追星差不多。我妈去看她,被她一个熊抱给抱了起来,又捏又亲的,搞得我妈一脸香水味,中午的饭菜是什么味儿,都没闻出来。 我妈说:你表姐真叫个香呀,就跟一个香水瓶打翻了似的。还有,你表姐抱人抱得密不透风的,让人都透不过气来。我知道这一是说她的劲儿大,二是说她比以前胖了很多。 这里要说一下那个跟表姐回乡的男人。那男人和鸡狗一伙,跟在表姐的后头。那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白也不黑,他戴着近视眼睛,一看就是早年读书很用功。村里的地上都是土灰,但那人的皮鞋始终发着光,好像灰尘不敢招惹他似的。他始终一言不发跟在我表姐身边,脸上的皱纹说是笑吧,又的确不是,说不是笑,可皱纹一直以微笑的姿势弯着。表姐介绍说,这人是她家的老板,原来有七、八条船在长江上跑运输,还在南京开过几家连锁的超市,不过,这都是以前了。现在嘛,他破产了,就剩我和这台宝马车了。 表姐和这个男人相识,是在他破产之前,但表姐要和这个男人相好,是在他破产之后。表姐说,这个男人太强大了,把上千万上家业败光了,眉都不皱一下,头都不低一下,他还是宝马照开、“中华”不倒。表姐从来没服过哪个男人,却被这个不好不坏、不温不火的人打败了。表姐向他求婚,可那男人摆谱说没有钱了,讨不起老婆。表姐说:没有钱好办,我来赚呀。从此,她一头扎到了茫茫的商海。 表姐的生意都是围绕女人展开,像皮衣、香水、化妆品这些东西,她都倒腾过。期间,赚了不少,也赔了不少钱,生意好好坏坏,没个准头,但养活一个开宝马车、爱抽中华烟的男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表姐觉得自己还能更大的能耐,她的江湖可以更大一些,就做起了更大的生意。 是什么生意?我问我妈。好像是什么料理?我妈回答。 是什么料理?我接着问。鬼才知道,很赚钱就是了。我妈终结。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料理”两个字,中国人的意思是处理、整理的意思。比如,两人打架,有文化的人就说:我看你需要“料理、料理”,就是教训、教训的意思,于是,两人便打得狗血喷头。但这个词到了日本,就改变了基因,成了“菜肴”的意思。比如,两个日本人打仗,有文化的人说,我看你需要“料理、料理”,于是两个合伙吃了一顿饭,重新言归于好。 难道表姐做起了日式餐饮?我问我妈。 差不多吧,你表姐把咱家所有胖子的电话要了去。我妈答我。 3 第二次接到表姐电话,是通过我妈的老年手机。 那时,她正在小区跳广场舞,一路小跑上了楼,把手机递给我:“这个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大,跟打雷似的,哪个男人才能受得了她?”我接电话时,表姐的话风突变,和风细雨的,有些不真实。表姐问我,你最近忙不忙,有空来市里玩,接着就是你又胖了没有?我说应该又胖了一些吧,明天买猪肉时上秤称一下。 我问我妈,我表姐有没有毛病,怎么老是惦念着人的斤两,说胖了,她快活就跟捡到钱似的。我妈看出了我的不悦,便打圆场说:看来你表姐喜欢胖子,开了饭店人估计都是这样。 不久之后,我进城培训进修,正低头玩手机呢,表姐来了电话。表姐说:你到市里来怎么不打声招呼,看不起你表姐是不是?中午别在食堂吃了,我请你吃饭。我知道肯定是家里出了叛徒,是我妈出卖了消息。我对表姐请我吃东西这事,一直有心里阴影。我又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只来路不明的鸡。我说,课程安排的紧,没有时间。表姐说,就这么定了,我到学校接你。 于是,十多年后,我第一次见到表姐。此时的表姐当然不能与十年前相比了,整个人成了加量不加价的优惠装。表姐虽然胖了很多,但曲线保持的还好,尤其是腰显得格外细,就像是捏面人时,捏在腰上劲大了,把腰上的面粉都捏到了胸口上。表姐在关车门时,身体在原地扭了一圈,我觉得那是她在展示身体,就像数码专卖店推出新产品时,会放在透明的旋转台上,没日没夜地旋转一样。 你想吃什么。表姐问我。 吃料理呀,你不是作料理吗? 表姐愣了一会,便伏在方向盘上大笑起来。接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说此料理非彼料理。名片上印着两行字,最大的那行字是“某某曲线料理会所”,小的那行字是“塑形分析师、料理师,某某某”,那无疑是表姐的职业和艺名了。 我想,我好歹也是中文专业毕业、干过几年记者,外加英语四级以上、六级不到,估计五级左右的水平,怎么看不懂你一个初中未毕业生的名片。 我问表姐,“曲线料理”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体塑形的意思。” “什么是人体塑形?” “你这么有文化的人怎么这么没文化,人体塑形这么火的词你都不知道。” 在等红灯时,表姐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你现在有一千多万现金、企业经营也不错,正打算在新三板上市,秘书和经纪人要么漂亮、要么有形,但你的体重有一百八十多斤,上下一般粗,就算是没有体形。你以这样的形象出门,小到影响个人形象,大到影响你企业前途命运。还有,如果再不料理,你就该严防司机、保镖和经纪人了,前一阵子经纪人出事了,你听说过吧? 我说,表姐,你说防经纪人什么的我都懂,可是你说影响企业前途命运,我就不懂了,人有没有型与公司的前途有什么关系?表姐说,关系大着呢,但原因很简单,你想你连自己的身体都经营不好,又怎么可能经营好企业呢? 我觉得表姐说的对,身体管不好的人,是管不好企业的。而且如果身体走不长远,那企业哪能长远呢?当前像比尔盖茨、马云等等这些大佬,好像身体管理的都不错。我有几个当大佬的同学,他们让别人替自己挣钱,自己每天只干一件事,就是打理身体。 接着表姐说,女人更需要打理身体了,如果身材不好,结果不堪设想……我打断说,这个道理比较浅显,我懂。 遇到第二个红灯时,表姐开始介绍起了自己。她说我的工作就是帮那些没有型的人,把型给塑出来,把那些有型人的,修的更好。我说你怎么修?总不会拿绳子勒吧。表姐说,我们有工具。她从方向盘上腾出右手,把裙子撩到大腿处,然后拉一拉她的弹性内衣,发出“啪”的一声声响。 “就是它了,纳米的、天蚕丝的。”我知道她说的是材质。 “能发射燃脂射线、具有记忆功能。”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表姐说,怎么样,我的型塑得还不错吧,我不用减肥,腰也照样细,就是穿它穿的,连某某和某某某那些名人都穿这个……我又想起学校门前那个捏面人的了,他大概捏了有几十年了,说不定,他的父亲以及上流的先人,都是捏面人的;他的手艺可真高呀,一个面团儿,想捏什么就能捏成什么,要是捏个姑娘再点上眼睛、画上嘴巴,说不定就能对你眨眼和你说话儿呢;他还能把一些原本在笑的面人捏哭,把正在哭的面人捏笑。还有,有一次我没收了一个学生的面人儿,把它偷偷带回来家。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中饱私囊。 “喂喂喂,你怎么了?”表姐问我。我说我刚才思想出了一趟差,回老家去了,你讲到哪了,接着讲吧。 表姐有些不悦,但没有影响到她说话的心情。她说,我们公司现在开发低端产品了,主要面对公务员和教师、医生这些有固定收入的工薪阶层,而且我们还开发了男性塑体内衣,不仅具有女性内衣的所有功能,还附加了保健功能呢。表姐从身边的包里抽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扔给了我。“这件你回去试试,如果好,就给我发展几个会员,这件衣服算我送你的代理费吧。”隔着透明塑料纸,我看到里面一件类似于超人穿的红色短裤。 “喂喂喂,你在听吗?” “我不仅在听,还在计算我们单位有多少胖子呢。对了,表姐,忘了问你,这一套料理的内衣要多少钱?” “这是中低端的,不贵,你介绍的我给打七五折,也就八千多块。” 宝马车排除千难万险,终于抵达饭店。表姐业务很熟练,她已经擦掉了口红,开始点菜了。她微笑地望着我;“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点。”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头晕得厉害。在朝卫生间奔跑的道上,我吐了出来,满嘴都是二十多年前那只烧鸡的味儿。 投稿邮箱 散文随笔诗歌图片类: hqwk01 si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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