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衲出千层底

记得小时候

我时常因为鞋子破了个洞

被小伙伴笑话

农村娃不懂什么是寒碜

大母脚趾头时常跑出来望天

母亲说：你的大母脚趾头很淘气

我做了个鬼脸

扭动了几下外露的脚趾

母亲抱起了我

我笑了

母亲却哭了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

整天忙着地里的庄稼

虽然，我不敢上房揭瓦

但也是房上房下

墙上掏窟窿

树上掰枝杈

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

母亲似乎多了一份牵挂

在自留地的地头上

种上一片儿苘麻①

成熟的麻杆沤在水塘里

待到水塘边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我们开始起麻了

父亲在齐腰深的水中

母亲在泥泞的岸边

哥哥在母亲的身后

我在草丛里跟着青蛙的跳动

捕捉着它

湿漉漉的麻捆摊在岸边

湿漉漉的父亲哆嗦成一团

脏兮兮的母亲

坐在树墩上卷着旱烟

烟在缭绕

勾勒出母亲的春天

麻在母亲的手中一捆一捆地扒出

麻杆被我一抱一抱地摞起

母亲扒出的是生活

是对儿女的爱

一双纤弱的手

捻出丝丝的麻

昏暗的灯光下又把它搓成细细的绳

找来几块破旧的布

融入母亲深深地请

再调上一碗稀稀的糨子②

母亲悉心的将布头拼粘

拼粘到桌子上、门板上

还有的拼粘到房檐下

看吧，村村都如此

家家贴“补丁”

这就是我们农村一道道的风景

袼褙③承载着一段历史

一个勤俭民族地发明

母亲细数着要来的面袋

铺上一张报纸

抖落着漫天的星

一层层的撒落

染白了一地

染白了一身

每每这时

我都蹬蹬地跑了过去

用我的小手慢慢捧起

吧嗒着小嘴

望着母亲的脸

对于常年吃着玉米面窝头和高粱米饭的我们

这绝对称得上——好东西

是我口水的梦

是我碗里的情

村子里的那眼大口井

成了村里人的生命

母亲夹着面袋

去井边清洗

还有一个蹦蹦哒哒的跟屁虫

母亲吃力的摇着辘轳

我拽着提桶靠帮的绳

一盆清清的水

涤去布上仅存的面浆

每当我们熟睡的时候

母亲把油灯的芯挑了又挑

让油灯的光亮了又亮

一支磨了又磨的剪子

一把父亲托人做的木尺

母亲比量着我们日渐长大的脚丫

在报纸上画出了大小不等的鞋样④

袼褙没有一点被浪费

洗净的面袋裁成一行一行

这就成了千层底的底

千层底的帮

放下剪子和木尺

母亲拿起细细的麻绳穿过大号针的针鼻儿

一手用锥子衲着鞋底

一手在顶针儿⑤的帮助下穿梭着麻绳

白布条该掩口了⑥

白白的鞋边

黑黑的趟绒⑦

在母亲灵巧的双手下

成了大小不等的一双一双

我最怕穿新鞋了

硬邦邦的鞋底和硬邦邦的帮

母亲常常把我的新鞋

用棒子打了又打

敲了又敲

再塞进一些碎报纸撑上几天

这样的待遇在我家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的一个

炕梢的炕席底下

有一本破旧的书

书里是母亲的宝

纸做的鞋样

寄托着全家老小

记载着我们一年一年长大的脚

多年后

母亲积攒的鞋样依然保存

一双挤脚的鞋

还是那样的崭新

母亲老了

老的像那千层底

苍老的脸、褶皱的纹

三十多年过去了

铮亮的皮鞋

让我差点忘记了曾经

曾经的油灯下

曾经的舔犊情

还有井边那吃力的身影

母亲呀！母亲

我就是你的千层底

我就是你床前的灯

千层的底、不灭的灯

伴您走过春夏秋冬

注解：①苘（qǐng）麻：皮是多纤维植物，是麻绳的原材料。

②糨子：糨糊

③袼褙（gē、bei）：用碎布或旧布加衬纸裱成的厚片，多用来制鞋

④鞋样：用纸做成，是制鞋的鞋样子

⑤顶针儿：是缝补时帮助扎针的工具

⑥掩口：鞋底、鞋帮缝上的衬布，一般为白布掩口。

⑦趟绒：条绒布，做鞋一般用黑色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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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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